俄罗斯的人口魔咒：精英集体出逃

成千上万的俄罗斯人正在离开自己的祖国。

第一波移民浪潮发生在2022年战争爆发之初，俄罗斯总统普京宣布进攻乌克兰后的头几个月，多达30万俄罗斯人逃离了自己的祖国。第二波浪潮始于2022年9月克里姆林宫发布部分动员令后，绝望的年轻人赶往边境口岸躲避征兵。

《华盛顿邮报》称，这场移民潮的规模“相当于1917年布尔什维克革命和1991年苏联解体后的移民潮”。

要确定这场移民潮的确切规模十分困难，不同独立机构的估计数字从50万到100万不等。俄罗斯数据分析和政策研究网站Re:Russia去年8月的报告给出了一个更精确的区间：有81.7万至92.2万人在战争爆发后离开了俄罗斯。

精英出逃

俄罗斯年轻一代的知识精英与科技人才，是外流人口的主力。

2023年夏天的一份调查给出了一个非常直观的数据：外流人口的受高等教育程度达77%，远高于俄罗斯国民平均值27%，而且相对更为年轻和富有。这项调查来自欧盟研究所领导的国际学术项目OutRush，专门追踪因战争原因离开祖国的俄罗斯人。

OutRush对战争后第一波移民潮的5697名俄罗斯移民进行的调查

“数据表明，离开祖国的俄罗斯人属于非常特殊的社会群体，他们受过良好教育，生活在城市，政治活跃，拥有较高的人力和社会资本。”欧盟研究所政治与社会科学系首席调查员伊维塔·谢尔盖耶娃（Ivetta Sergeeva）说。

出走的是“自食其力、思想独立”的俄罗斯人。他们的工作能力和外语水平较强、情感负担较少，有一定积蓄，看见过“外面的世界”。他们更有资本和动力逃离俄罗斯，寻求更好的生活。

“战争和移民表明，整整一代俄罗斯人感觉到自己的未来被偷走了。这一代人曾希望成为世界公民。现在，他们再也没有这样的可能了。”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政治学教授、俄罗斯问题专家蒂莫西·弗莱（Timothy Frye）说。

美国伊利诺伊大学社会学教授辛西娅·巴克利（Cynthia Buckley）还指出，逃往亚美尼亚、阿塞拜疆和格鲁吉亚等国的俄罗斯人在当地购买或创办咖啡馆、轮胎店、小型农场和房地产等等。这些投资本可以留在俄罗斯。

根据法国国际关系研究所的报告，俄罗斯人的“资本外逃总额”超过300亿美元。

劳力紧缺

战后大规模人口外流，对于经济衰退和劳动力紧缺的俄罗斯而言，无疑是雪上加霜。

Re:Russian估计，战时移民约占俄罗斯劳动力的1%。技术人才的流失尤为严重。一位克里姆林宫官员透露，仅2022年至少有10万名IT专业人才离开俄罗斯，占技术行业的10%。

俄罗斯央行调查显示，2023年第一季度，俄罗斯公司报告了自1998年以来最严重的人员短缺状况。

据俄罗斯咨询公司FinExpertiza，2022年年底，俄罗斯35岁以下的雇员人数减少了130万；2023年5月，俄罗斯失业率创下后苏联时代的新低；2022年第四季度，俄罗斯每个求职者对应2.5个职位空缺。

俄罗斯智库盖达尔经济政策研究所（Gaidar Institute for Economic Policy）调查显示，约有35%的制造业公司报告2023年4月份出现人员短缺状况，创1996年来的新高。

劳动力吃紧，直接影响了俄罗斯的经济增长和前线战事。

俄罗斯央行行长纳比乌琳娜（Elvira Nabiullina）去年曾表示：“劳动力市场的这种状况在很大程度上制约了产出的进一步扩大。”她列举了机械制造、冶金、采矿和采石业的劳动力短缺，这些行业对于满足俄罗斯在乌克兰战场上的装备需求至关重要。

人口魔咒

人口减少的问题，是俄罗斯的“老大难”问题了。

这个问题可以追溯到30年前。上世纪90年代，苏联解体以后，俄罗斯经历了一段经济困难时期，生育率大幅下降。随后几十年来，俄罗斯经历战争冲突和经济动荡，人口外流、男性预期寿命短、性别比失调、生育率低迷等问题没有得到根本改善。1994年，俄罗斯人口达到过1.49亿人，随后又开始连年下滑。

人才外流也不是战争时代的“特产”。《经济学人》根据俄罗斯联邦国家统计局的数据分析指出，1989年起的动荡的十年中，俄罗斯有大量人口外流。虽然移民人数大幅下降，但俄罗斯总统普京上台（1999年）至2019年底，也有160万至200万人离开了俄罗斯，其中包括许多企业家、科技专家和学者。

俄罗斯1990-2021年新增外流移民人口，单位：千

多年来，俄罗斯当局制定各类政策立法，试图缓解人口危机，包括大力鼓励生育、引入外来人口等等。普京政府希望设定的目标是，从2022年开始扭转人口下降的趋势，在2030年恢复人口增长。

然而，2022年对乌克兰发动军事行动后，俄罗斯迎来了人口的“历史性暴减”。

俄罗斯统计局2023年数据显示，俄罗斯2022年常住人口1.46亿人，比前一年少了55万人。有分析指出，过去的三年里，由于疫情、战争和移民，俄罗斯比通常情况多流失了约200万人口。

狂澜难挽

俄罗斯当局对此深感担忧。战争爆发以来，克里姆林宫出台过一系列举措：为科技公司减免税收，为专业技术人才提供贷款优惠、免除兵役等等。俄罗斯财政部还公布了外流至中亚国家远程保留俄罗斯工作的人征税的建议，还有议员呼吁没收离开该国的俄罗斯人的财产。

克里姆林宫发言人佩斯科夫3月26日再次强调，人口对俄罗斯来说是一个生死攸关的问题。

有经济学家分析称，随着IT、金融和学术界的俄罗斯年轻人的大量流失，俄罗斯可能会像伊朗一样，因金融制裁和技术封锁而陷入经济瘫痪。

美国智库战略与国际问题研究中心（CSIS）的俄罗斯研究专家詹姆斯·刘易斯（James Lewis）表示：“俄罗斯技术人员外流对其经济来说是一场灾难，并将损害该国的网络防御能力。网络防御人才短缺在任何地方都是一个问题，人才外流将使俄罗斯陷入困境。”

大量人口，尤其是年轻精英群体的流失，可能是战争对俄罗斯最深远的打击。失去一代最优秀、最聪明的头脑的危害，可能会延续几代、十几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