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临欺凌工作量山大：在日本，教师成厌恶性工作？

日本全国性的师资不足问题日趋严重，因停职休假或离职出现的教师职位空缺，也处于难以填补的状态。

教师的工作涉及方方面面，比如处理校园欺凌问题和缺勤，关照特殊班级的学生等等，工作时间长却没有加班费。由于感到这样的工作没有前途，以致愿意当老师的人不断减少。

要解决这个问题，就必须采取根本性措施，改革教师的劳动方式。为此我们请专家介绍了问题的背景和解决办法。

教师录用考试”招不满”

最近，主流媒体争相报道师资严重不足的问题。 《日本经济新闻》报道说，根据其独立调查，截至2022年5月1日，全国2092所公立中小学和特殊教育学校（约占学校总数的约6%）出现了2778名教师缺额，与2021年同一时期文部科学省实施的调查结果（1519所学校出现2065名教师缺额）相比，增长了约三成。

参加教师录用考试的人数也还在不断减少。据《朝日新闻》报道，2023年公立小学教师录用考试，日本全国应试者为3万8641人，比前一年减少了2000人。据说在大分县，甚至出现了应试人数低于拟录用人数的现象。各地教育委员会从那些未被录用的落选者中，挑选愿意再次挑战教职的人，聘他们为临时教师，以填补因休病假或产假等而出现的教师空缺。应试者减少，自然就会影响到如何确保这种替代人员的问题。

2021年度，因忧郁症等精神疾病而暂停工作休假的公立中小学教师共有5897人，创下历史新高；而且，他们当中又以小学老师为多，达2937人（文部科学省调查）。截至2022年4月1日，有2283人继续休假，1141人离职。

这种状况是如何产生的呢？要了解其背后原因，就得说说日本公共教育的特点了。

日本公共教育的”长处”，成为长时间工作的要因

教育问题研究家妹尾昌俊分析道：”根据文部科学省和经合组织（OECD）的资料，日本公共教育的『长处』，是学生不仅学习课本知识，还通过课外活动等，为走进社会做好充分全面的准备。修学旅行、运动会等学校活动和社团活动等『特别活动』，还得到了国外的关注。”

“日本教师的职责，是关心孩子们的方方面面，促进他们身心健康成长。在学习能力方面，日本学生在经合组织的PISA调查（学生学业成就度调查）中得分很高。而这些特征，又与学校里出现的长时间工作问题是一体两面的。”

妹尾昌俊本人有5个孩子，从2岁的托儿所儿童，到小学生、国中生、高中生都有。 “大约5年前，我女儿所在的小学，有一个班级的年轻老师因病休假，没能找到代课教师，只能由教务主任兼任班导师。我还听说附近的小学也出现了教师短缺的情况。师资不足的现象可能是最近1、2年才浮出水面的，但实际上这一问题更早之前就已经出现了。”

需求增大却供给减少的”双重打击”

2021年度，文部科学省首次对师资不足现况进行了调查。妹尾说，文部科学省其实很早以前就意识到了教师缺口问题，但没有采取相应的对策。 “战后的日本教育重视地方分权、地方自治。公立学校教职工的任命，基本上都由都道府县和政令市自行决定，所以文部科学省坚持认为师资不足问题归地方政府负责。而地方政府则担心录用教师多会大幅增加人员费用，且非常担心少子化导致教师人数过剩。没有国家的支持，地方政府是不会下决心增聘教师的。”

然而，对于教师的需求却一直在成长。 “有身心障碍、需要细心关照的特殊班级学生正在增加。普通班级一般35名学生，而特殊班级最多不超过8人。而且，只要接收1名不同身障类别的学生，就要开设一个新的特殊班级，并为此配备教师。””随着过去同一批次大量录用的那一代教师行将退休，很多地方政府推进了教师的更新换代，也因为此，作为休产假、育儿假时的需要，确保代课教师的必要性也增加了。”

另一方面，教师人才供给却在减少。 “参加教师录用考试的学生少了，而且他们同时参加民间企业或其他行政职位的招聘考试，最终很多学生都没有选择当教师。这必然导致落选人员减少，专职和兼职老师的供给也就随之而减少。”在需求增加、供给减少的”双重打击”下，就出现了当前的师资不足的问题。 “休不了产假，无法选择不教特教班，只能希望更多人报考教师职位。”但是，学校现在已经被贴上了”黑心职场”标签，这种情况下很难重获年轻一代的关注。

远远高于”过劳死亡线”的超长工作时间

学校是劳动方式改革进展最缓慢的职场之一。根据经合组织的调查（2018年），日本小学和国中教师每周工作时间分别为54.4小时和56.0小时，在参加调查的国家和地区中是最长的。此外，联合综研在2022年针对公立学校教师实施的线上调查显示，他们每月平均加班123小时，大大高于月加班80小时的”过劳死亡线”。

据妹尾介绍，最近4、5年，公立学校几乎都采用了考勤卡或IC卡来管理工作时间。但据说，有些教师下班打卡之后仍继续工作，有些教师把工作带回家去做，或者休息日也要指导开展社团活动。他们中很多人都没有向学校申报加班。

教育重视地方自治，国家、都道府县、市区町村在其中的职责区分相当复杂。此外，在授课方式和活动策划等方面，教师拥有一定程度的决定权。 “在学校教育一线可以开展多种多样的教育实践，而与这一优势相伴的，是在劳务管理和超长时间劳动上存在责任不明的问题。”

兼职之多，世界第一

妹尾指出，日本教师要通过丰富多彩的课外活动观察孩子的各个侧面，可能是”世界上兼职最多的全能”老师。 “而且，近十年来，教师的课程负担也在不断加重。”特别是在小学，英语和程式设计成了必修科目，教师们忙于备课等工作，连喘一口气的时间都没有。

而且，需要特殊照顾的孩子也在增加，又要防止校园欺凌和防治疫情，学生休息时间和参加社团活动的时间也需要”看护”，不能有丝毫懈怠。另外，在营养午餐中，还要特别注意引发食物过敏等问题。 “工作时间之外，还要应付家长频繁打来的电话；学生们放学后聚集在超商等地而引发问题时，学校也会接到投诉。本来这些是不归学校负责的，但社会上认为这也都是学校的责任。学校和教师承担的工作和责任范围太过广泛了。”

过劳死和过劳自杀的背后

工藤祥子以前当过老师，去年与妹尾昌俊合着了《不要逼死老师》（教育开发研究所出版）一书。她认为政府虽然在推进劳动方式改革，但”并不真正了解教师过劳死或自杀的真实情况”（2月9日与妹尾昌俊在图书发行纪念座谈会上）。

2007年，工藤祥子在一所公立国中担任保健体育老师的丈夫突然去世。她的丈夫热心于专职指导学生应对校园欺凌和不上学问题，经常加班，周末还担任学校足球社团的顾问并参加相关活动。她向有关部门反映丈夫是因为工作不眠不休导致的过劳死，但花了近6年时间才被认定为因工作死亡。

据工藤祥子介绍，2014年开始实施的《过劳死防止法》中，教师被列为重点行业，终于开始了实际情况调查。但是，在学校教育前线，教师是一种”神圣的职业”这种根深蒂固的观念很强，认为自我牺牲是理所当然，越是热心工作的教师越倾向于隐瞒自己精神和肉体上的不适，很难让人全面把握真实情况。近年来，被认定为过劳死、过劳自杀的所谓因工作而死亡者，只有10人左右，因官方认定或报道而公开的事例只是”冰山一角”。

必须修改法律并增加预算

妹尾认为，作为孩子们身心健康成长的场所学校，要想让它持续发挥出重要作用，就必须改变教师繁重的多重工作这种现状。 “首先，要整理各项业务，稍微缩小学校的责任范围和作用。同时，花几年时间增加教师数量，减少他们的授课时间。理想的状况是增加教师以外的学校工作人员，实现合理分工。特别是要根据学校的规模和需要，增加可以参与到亲子间或不上课问题对策中去的学校辅导员以及社会工作者的配置，最好让他们成为全职。”

要增加教师数量，首先要修改《义务标准法》（该法律规定了与班级编制和教职工定额标准相关的必要事项），在此基础上需要增加教育相关预算。 “各地方政府能做的事情是有限的。中央政府必须制定出大方针并进行制度设计，将培养教师以外的学校员工也纳入其中，并为此编制预算。”

为孤立无援的年轻教师提供支援

妹尾昌俊指出，公立中学的劳动方式改革，关键在于如何运营学校社团活动。现在已经决定采取”移交当地”的方针，将公休日指导社团活动的工作逐渐委托给民间体育组织来承担。

而情况最为严峻的，则是小学。 “小学里，很多时候刚参加工作的老师突然就有可能要做班导师，承担重大责任。他们要负责与家长之间的艰难沟通、应对校园欺凌问题等。在学校里大家没有闲暇相互帮助，让那些深受其苦的年轻教师感到孤立无助。”

“为此，2、30岁的老师出现精神疾病的情况在增多，辞职的人也很多。如果现职教职员工无法充满活力开展工作，学生们就感受不到老师的魅力。参加教师招录考试的人减少，更不会有人特意想改行当老师。”

减轻教师的工作量，可以拯救学校

2022财年，文部科学省时隔6年实施了教师工作情况调查，并根据调查结果，开始讨论修改《教职员工薪资特别措施法》。该法规定，公立学校的教师不支付加班费，代而支付相当于月薪4%的调整费。

妹尾昌俊强调说，教师的待遇确实与他们的实际工作情况不符，但由于预算有限，其中最应该优先考虑的是增加学校的教师及其他员工。对于想当老师的人和现职教师来说，比起增发加班费，他们更希望的是纠正这种过于严酷的劳动方式。他们应该更希望有充足的时间来备课，同时希望珍惜自己个人的时间。

赋予教师更多的自由支配时间，会有利于重新焕发教师这个职业的魅力，授课品质也更有保证。 “睡眠不足的老师们是无法上好课的，他们也没有心思去回应学生的咨询。而且，在小学里，还出现因为老师不够而频繁更换班导师的情况。最大的受害者，其实是孩子们。”

事实上，由于师资不足的副作用，在全国各地的小学都发生了”班级崩溃”现象，即学生迟迟安静不下来无法开始上课，校园暴力也在增加。因此，解决师资不足问题和改革学校教师的工作方式，是防止公共教育崩溃的当务之急。